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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6-17
在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附近,为养我们很快认出了闵国飞。女寻
49岁的为养她背着粉色双肩包,脚踩一双剪去系带的女寻方口鞋,有些吃力地小步快走。为养傍晚5点半是女寻家属探视时间,她用轮椅推着失去了左小腿的为养丈夫吴一疆,去给住院的女寻女儿吴采灵送晚饭。
闵国飞推着吴一疆去医院给女儿送晚饭。为养
准确地说,女寻吴采灵是为养闵国飞的养女。21年前,女寻婚后5年没有生育的为养闵国飞,在福建泉州安溪县金谷镇门口“捡”到了吴采灵——襁褓里的女寻小婴儿身穿绿色上衣,头戴粉红色毛线帽,为养衣兜里夹着82块钱。襁褓边,立着一把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红色遮阳伞。
这个场景似乎有种宿命感。闵国飞像捡到宝贝一样,在众目睽睽之下,抱着婴儿就往家里跑。后来,算命先生对她说,既然你把孩子当成亲生的,那捡到孩子的那天,就是她的生日。
吴采灵即将过两岁生日,吴一疆带她去照相馆拍照纪念。
每年的农历六月初五,闵国飞都会炒几个家常菜,喊上亲戚们,一起给女儿庆祝生日。这桩身世的秘密也随之埋藏了21年。
直到2023年9月5日,闵国飞接到吴采灵大学辅导员的电话,说采灵可能患上了白血病,要找到配型相合的人做骨髓移植。
闵国飞哭了,她对吴采灵说,“妈妈没办法了,要开始找你的亲生父母了。”
吴采灵在病床上。
这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,彼此成为家人的故事;也是一个在艰辛的生活中,习得爱的故事。
“女儿”
今年开春,闵国飞和丈夫在汕头的乡镇盘下一间一百平方米的店面,做沙县小吃。她负责煮馄饨、蒸蒸饺,吴一疆负责炒面、炒米粉,16岁初中毕业就辍学的儿子跑堂,打扫卫生,一天流水有一千多块钱。
闵国飞早想好了:女儿吴采灵明年从苏州科技大学日语专业毕业,继续供她读完研究生,再给儿子成个家,她和吴一疆就退休,回丈夫老家福建仙游后蔡村养鸡,带孙子。
没想到,平顺的小日子只过了40多天。患有糖尿病的吴一疆洗澡时,抠掉了小脚趾上的一块皮,短短几天,“糖尿病足”引发的溃烂就从脚背蔓延到了小腿。
6月13日,他们不得不把店面关了,回福建看病。吴一疆在莆田做了两次手术,又转院到福州做了五次手术,截去了左小腿,才保住性命。
祸不单行,吴采灵开学返校不久,就出现发烧、牙龈肿痛、身上有出血点的症状,到医院检查时血小板数值只有35×10^9/L ,当即被要求住院。
10月10日,护士在给吴采灵静脉注射。
9月5日,吴一疆出院的第五天,闵国飞接到了女儿患病的消息。经医生诊断,她患有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,这是一种造血功能衰竭,高风险向白血病转化的疾病。造血干细胞移植是治疗方案之一。
这边,闵国飞被台风“海葵”困在福建,去苏州的车票接连改签了三次,她和丈夫急得直掉眼泪,情急之下,她想到帮女儿找亲生父母,“骨髓配型成功,我女儿才能得救。”
吴采灵是在安溪“捡”到的,闵国飞就托在那边做早餐生意的朋友帮着发寻亲启事,她隐瞒了女儿生病的事,生怕她的亲生父母有顾虑。
另一边,闵国飞在电话里告诉了女儿身世的秘密。电话那头,是长长的沉默。
吴采灵告诉我们,小时候,村里的阿婆议论她是“某某家捡来的孙女”,她回家问妈妈,妈妈开玩笑说:“你就是我捡来的”,她听完哇哇大哭,不相信。长大一点,再有人这样说,她会生气地反击。
“我和父母的感情是最好的,没有人能比得过。” 吴采灵记得,为了让她能进到更好的高中,父母辞掉工作,陪她回妈妈的老家贵州毕节读初三,那时,家里就靠闵国飞卖菜和吴一疆开“摩的”挣钱。
父母辗转过不少地方打工谋生,经济虽然不宽裕,但一家人总是很和乐。吴采灵回忆,念高二时,有次她跟妈妈提起从来没看过大海。那年刚放寒假,在福建惠安电子厂上班的妈妈就请了一天假,让爸爸开着摩托车载她们母女去惠安的海边玩了一天。
2023年春节期间,吴采灵和父母去泉州仙公山游玩。
还有一次,吴采灵无意中提起大学室友都考了驾照,妈妈不假思索地说,“想考就考啊,考个驾照才三千多块。”那时候,妈妈在鞋厂上班,一个月工资才3700元。
弟弟是吴采灵五岁时,爸爸妈妈抱养回来的。周围人都开玩笑说,他们家是 “重女轻男”。
9月14日,吴采灵的两个姑姑和姑父把各自在汕头的店铺关了,开车回福建老家接上吴一疆,捎上十斤米粉、几箱牛奶还有爷爷种的柚子,往苏州驶去。从福建莆田到苏州近10个小时路程,采灵的两个姑父轮换着开车,不肯多停歇。
大姑说,吴采灵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,每个人都喜欢她。在农村,没有孩子容易被人说闲话。那时为了要孩子,闵国飞一直吃药调理,体重从90斤涨到150斤,“捡到采灵她好高兴”。
2023年春节,吴采灵穿上闵国飞给她新买的羽绒服。
吴采灵觉得,自己的爸爸妈妈比别人家亲生的还好,“身世”没那么重要。只是她偶尔会猜想,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,“他们有什么苦衷?”
但她从不向爸爸妈妈说起这些,好像伤心的事儿就不该被提起。
“爸爸妈妈”
在福建安溪,吴采灵的亲生父母看到了寻亲启事。
生母黄亚柳把吴采灵的照片转给两个女儿,问她们“像不像”?照片上的女孩,嘴唇、鼻子和大女儿陈霞儿相像,但戴上口罩,眉眼间和二女儿陈芯儿一样,淡淡的,很恬静。
黄亚柳和丈夫陈土树先后生了7个孩子,前6胎都是女儿,最小的儿子才9岁。黄亚柳说,家里有生男孩的压力,又养不起这么多孩子,不得已他们送走了四个女儿。
陈土树的朋友私下告诉他,听说这个女孩已经有病了。但陈土树和黄亚柳还是拨通了启事上的电话,“如果DNA检测是我的女儿,我一定要救她。”
DNA比对成功,几天后,当闵国飞收到亲子鉴定中心的信息时,她高兴地蹦了起来,似乎女儿马上就可以得救了。但另外一边,吴采灵有些不知所措,她“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,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话”。
9月24日,隔着血液科病区的玻璃门,她见到了从安溪赶来的生父陈土树,他看上去很消瘦,一旁是生母黄亚柳,今年4月,她从收垃圾的车上摔下来,落下了腿伤,走路一瘸一拐。
9月24日,陈土树夫妇在血液科病区外见到了吴采灵 来源SBS暖新闻
闵国飞回忆,当时陈土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,对不起。吴采灵愣了一下,往闵国飞身边靠,说没关系,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。
现场气氛有些凝重。闵国飞看见女儿脸色发青,不敢直视对方。
当晚,吴采灵发烧了。闵国飞给她讲过,亲生父母抛弃她是有苦衷的。但她还是忍不住想,如果不是闵国飞捡到她,她的命运可能是怎样的?
闵国飞让她喊“爸爸妈妈”,但吴采灵坚持称呼“叔叔阿姨”。她说,她只有一个爸爸,一个妈妈。对于亲生父母,她没有恨,也没有爱。
在陈土树夫妻和他们的二女儿陈芯儿来之前,闵国飞特地在网上花75块钱买了一床新棉被。她带着他们去她的出租屋歇脚,这间不足40平方米的出租屋,一天租金100元。
陈土树和吴一疆睡过道隔间的单人床,闵国飞和黄亚柳母女横着睡卧室的双人床。她把双人床靠近床头的位置让给黄亚柳,这样她能把打了钢板的脚搭在床头,睡得舒服些。
黄亚柳想趁次日探视时间,进病区照顾吴采灵。但女儿陈芯儿劝她,“你想进去,采灵还不敢接受你呢?” 黄亚柳不再说话了。
第二天,闵国飞起得最早,她给大家煮了一大锅稀饭、鸡蛋,炒了一盘小白菜,才去医院给女儿送早饭。
骨髓移植配型的第一顺位是直系亲属。9月25日,黄亚柳陪着陈芯儿去门诊抽血做配型,闵国飞也收到了陈霞儿从福建寄来的血样。做完后,当天中午他们就搭高铁回去了。
闵国飞说,临别时,陈土树给吴采灵转了12000块钱。吴采灵问她:“要不要收?”闵国飞劝她收下,她现在是最需要钱的时候。
此后每隔两三天,吴采灵都会收到黄亚柳打来的视频电话,如果赶上闵国飞探视的时间,吴采灵就会让她等打完再走。
闵国飞从来不向女儿打听她亲生父母那边的情况。她还开解女儿,多一个亲人疼,“多一条路走”。
但吴采灵觉得,妈妈尽管看上去特别乐观,“其实很敏感”。她想给妈妈安全感,不想她有“哪怕一瞬间的难过”。
说这话时,吴采灵正坐在病床上,左手挂着吊瓶,右手握着汤勺,在吃闵国飞做的肉丸粉丝汤。
她说,妈妈身体不好,头痛症犯了就吃头痛粉,为了省钱几乎不去体检。为此,她偷偷给妈妈投保了医疗重疾险。
这次,爸爸生病住了七八十天院,家里借了快十万块钱。有一天,他拉着吴采灵的手说,爸爸不像原来那么有本事了。他哭了,吴采灵也哭了。
10月10日,闵国飞把吴采灵推到血液科病区门口,和吴一疆见上一面。
住院这些日子,吴采灵每天都会给吴一疆打视频电话,看他截肢处的愈合情况,她也买了很多医用纱布和胶带,让爸爸出门时把伤口包扎好,避免感染。
吴采灵说,很难想象万一自己没有撑住,父母会怎么样?“为了他们,我也会好好活着。”
“阿高”
吴一疆坐在轮椅上,用手反复摩擦截肢处一块还没有脱落的硬皮。他喃喃自语:“今年真的倒霉,我自己截肢了,我女儿又得了这个病。”沉默了一会儿,他接着说:“她老爸也是。”
他说的是陈土树,陈土树今年53岁,比吴一疆大2岁,他和妻子承包了安溪县金谷镇的垃圾站,每天凌晨2点开拖拉机去收垃圾。
陈土树告诉他,今年4月,黄亚柳装卸垃圾时,从车上摔下来,摔断了腿,住院花了几万块钱,家庭重担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。
吴一疆记得,在苏州的那晚,陈土树跑到院子里的台阶上枯坐了一宿。其间,他几度情绪波动,说:“我女儿亏了你们,让你们辛苦了。”
那晚凌晨2点,黄亚柳接到陈土树的电话,让她去门口陪他坐一会儿。两个人坐着一言不发,陈土树握着一个从老家带去的矿泉水瓶,里面装着白酒。黄亚柳劝他少喝点,他说:“不喝酒,脑子会爆炸。”
黄亚柳知道,把女儿送走是陈土树的心病。
她记得,把吴采灵送走的那天,是凌晨3点。她和陈土树放下孩子后,一直站在角落里等待。直到看到有人把孩子抱走后,才哭着离开。但他们没有想到,吴采灵被抱走后,又被送回了原地,直到早上9点,被闵国飞捡到。
陈霞儿说,父亲有时候喝醉了酒,会自言自语说“对不起”。在她和陈芯儿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说过,以后要想办法把妹妹找回来。
从苏州回来后,陈霞儿发现陈土树喝酒更频繁了,也更瘦了。两年前,陈霞儿带他去体检,肠镜检查出了肿瘤,还有几次胃出血住院,但他不肯去做手术,心疼钱,也怕耽误了收垃圾。
陈芯儿回忆,小时候父母承包茶山,她和姐姐经常背着背篓帮父母上山采茶,直到现在,她的手背上还有被镰刀割伤的白色伤疤。上中学时,父母改做挑沙子的苦力活,一卡车沙子挣350块钱。放假时,她和姐姐都去河道里挖沙子,等沙子晒干,再用桶装着走一段上坡路装到卡车上。
直到七八年前,父母承包了垃圾站,家里的经济状况才稍好一些,但依然是一天不出工就一天没有收入。
视频通话时,吴采灵会劝陈土树,“叔叔要多吃一点,你再不吃饭,自己会累垮。”
黄亚柳说,只有吴采灵劝才有用。
“她叫你们叔叔阿姨心里会难过吗?”我们问。
“不然叫什么。” 黄亚柳急忙回答,面对女儿,她显得小心翼翼。
第一眼见到吴采灵,陈芯儿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陈芯儿记得,在苏州的时候,她问闵国飞:“采灵性格怎么样?”“喜欢吃辣吗?”“爱钻牛角尖吗?”她好奇自己和妹妹有多少共同点。有时候,她甚至有些羡慕妹妹,过得比在家里好。
10月11日中午,两个姐姐和吴采灵的骨髓配型结果出来了,都是半相合。吴采灵希望能找到其他被送走的姐妹再做配型。
最终,经过大姐陈霞儿联络,被同村人抚养长大的15岁妹妹去安溪县医院做了骨髓配型,可惜结果并未成功。与此同时,中华骨髓库也在帮助她联系造血干细胞捐献者。
11月28日,吴采灵告诉我们,一名与她同岁的天津小伙子配型全相合。
在出租屋等待手术的日子里,闵国飞往屋子的墙壁贴上了粉色的壁纸,她又把家里的床单、被套都换洗了一遍。屋子里光线不好,她就让吴一疆在网上买了一张折叠床,放到卧室阳光最充足的位置。
闵国飞把吴采灵的房间贴上粉色壁纸等她出院。
吴采灵说,妈妈原本嗓门大,力气也大,但现在帮她坐浴、擦身、洗头发和扎小辫子,“像呵护小婴儿一样”。吴采灵拉开床头柜最上面一层,是闵国飞给她买的粉色钥匙扣和五颜六色的头绳。
11月26日,吴采灵穿上闵国飞刚刚给她买的新衣服。
闵国飞总想把最好的留给女儿。在她7岁时,父母就离婚了,她被判给妈妈,妈妈改嫁后,她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。不到18岁,她孤身一人跑到福建的工地打工。
吴采灵对她来说,意味着生活的希望和奔头。她喊女儿“阿高”,方言“宝贝”的意思。
11月26日,吴采灵带父母去了苏州公园和道前街,她想在手术前,带父母逛一逛苏州。
(文中陈霞儿和陈芯儿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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